前几天看到新闻说《易燃易爆炸》的词作者去世了。这是首我从来没听说过的歌曲，所以有些意外这样一条消息竟然上了门户网站首页。于是抽空去网上搜来听。

听了一遍立刻被吸引住了。不同于男欢女爱的流行乐，这是一首很独特的歌曲，以第一人称女性视角讲述了男女在情爱当中的权力关系。歌词没有明确点出的内容大概是蕴含在题目里了——在男对女各种矛盾欲求的折磨下，“我”处在一种易燃易爆炸的状态。

这首歌让我想起了另一首内涵不尽相同的歌——《鱼鸟之恋》。

只看歌词的话，其实《鱼鸟之恋》更像是有点象征意味的情色歌曲。但谭维维的现场演绎（包括这一场）十分精彩，声音、眼神加上肢体语言，不仅诠释了情色，还成功传递出了诱惑、依赖、欲擒故纵、征服与被征服、放纵与失去自我等各种权力关系的意味。更令人惊奇的是，起码对于我自己而言，这种权力关系的演绎并没有（像许多爱情动作片那样）让我感到拒斥，而是有一种情色之美的舒适体验。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易燃易爆炸》与《鱼鸟之恋》是不同的。前者是躁郁压抑的，男女之间的张力一触即燃，随时随地会爆炸。后者虽然有“差点被你吃掉”、“想要离开海水”，似乎也是一种张力，但这种形式上的对抗却简直是情爱的一部分，因而歌曲的整体风格是香汗淋漓的。

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对《鱼鸟之恋》所代表的这种情爱当中不对等的权力关系接受得很好，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吸收了。这也许和这个时代有关：生活模式迅速变迁，传统价值观遭到挑战和消解，短短几年之间，金钱、娱乐、性、同性恋等都不再成为禁忌，一种随不太平等但你情我愿的亲密关系又为何不能尝试一下呢？

也许和我的经历也不无关系。我大学时代的一位好友曾认为，一个男人一生应当有三个女人，妻子、情人、知己。我还有朋友尝试过开放多元关系，对所有的伴侣都保持坦诚。我不知道他们今天是否还坚持曾经的立场，但与他们的交往当中我从未发现他们的为人有任何问题。除了选择和癖好不同常人之外，他们也从未伤害过其他任何人。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视他们为怪物、歧视和打击他们的价值观呢？

而且，情爱当中这种不平等的权力关系往往是由至少一方强烈的精神和生理需求引起的，而这有时其实是一种强大创造力的体现。罗素曾说对爱情的渴望支配着他的人生，私生活也确实相当混乱。《天才之为责任》里提到，维特根斯坦从军时做哲学研究与他手淫的日子高度重合，因为性欲强的时候也是生命力强的时候。还有高更、顾城、薛定谔……这当然不是说要鼓励人乱搞，但从弗洛伊德、魏宁格等人的理论出发去论证性欲跟创造力的关系应该是完全有可能的。

所有这些，都使我日渐觉得，五十度灰、开放关系等各种情爱中的权力关系都没有什么不可以。也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下，我听到了《易燃易爆炸》这首歌。即便算不是上当头棒喝，却也立刻让我陷入一种警醒和焦虑。在歌词之中，我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更令我惭愧的是，我潜意识也许还把那个影子当作是正当的，以一些艺术家的经历和多元主义的价值观为自己辩护，而完全忽略的这种行为和心理给对方带来的压力。

彻底的多元主义者可能会说，给对方带来压力是你自己的问题。有的情侣双方都能接受开放关系，那他们就能相处得很好。如果你的伴侣是易燃易爆炸，那你就该换个相处模式，而不应该怪罪到不平等的权力关系上来。这样的说辞难以找到逻辑上的漏洞，很符合政治正确。但在现实的复杂性在于，双方的观点、底线、对对方的预期等都常常是模糊和变化的。类似五十度灰的女主起初并不了解SM、但逐渐接受了，面对一个此刻不接受、易燃易爆炸的伴侣，是真的要换个相处模式，还是引诱TA慢慢接受这种不平等的权力关系呢？如果持有彻底的多元主义立场，便容易坚信自己癖好的正当性，滑向后一种选择。

事实上，一次、两次哪怕多次都滑向后一种选择都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我更担心的，是这种多元主义的规训使我丧失了自省的能力，陷入彻底的虚无。不是坚信自己癖好的正当性，而是对你、我、所有人癖好的正当性都无所谓了，不加思考，无差别地接受。失去了这种反思意识，人与动物又有多大差别呢？

扯远了。但求自己谦逊自省，别引爆了炸弹就好:)